小米袋是四十三年前我读初中一年级时,母亲一针一线帮我缝的,布料是她自己纺织的白色粗布,估计能装三两大米。在我那极度贫困、缺粮的家庭里,这个不起眼的小米袋陪了我一个学年,演绎出一段母子彼此之间同时纠结、猜忌、防备、还有痛苦的特殊情感经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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龚胜祥
我出生在在大别山深处的一个小山村,那里穷山恶水、交通不便、信息闭塞,生产生活非常落后。从我记事起,我家一直是生产队的“缺粮户”,一家人面朝黄土背朝天、累死累活干一年,年底不仅得不到一分钱的收入,反而还欠生产队的粮食。怎样让一家老小一日三餐少挨饿,母亲常常是愁眉苦脸、坐立不安、心急如焚。
我上初中的学校离村里大约有8公里,当时学校住宿紧张,初二、初三的学生才能住校,初一的学生只能走读,就是一早在家里吃完饭赶往学校,午餐自己带米带菜在学校搭伙,下午放学后又赶回家。
初一那一学年,母亲再苦再累再难,每天清早第一件事就是给我做早餐。在一家人吃了上顿愁下顿的窘境下,每天还要单独为我做早餐,确实让母亲非常为难,真正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残酷的现实逼着当家作主、一言九鼎的母亲想办法。
一家人头天吃晚饭时,母亲就要开始算计我第二天的早饭,她必须从一家人嘴里掏出一点“多的”给我当早餐。这样一来,一家人每天吃晚饭时就很难受,既要把握吃的份量,又要注意吃的表情,尽量表现出自己真的吃饱了,锅里还要有剩的。当然,最难的肯定是母亲自己,锅里到底会不会有剩的她心里最清楚呀,况且张嘴吃饭的都是她的孩子。
比起绞尽脑汁给我准备早饭的难度,我每天早上装米才真正让母亲难受。每天清早,就在母亲为我煮早饭的那会,我会从书包里拿出小米袋,走进专门存放粮油的房间,揭开米缸盖,用手往小袋里抓米。
看似平常、简单的一个小动作,由于发生在一个极度贫困、缺粮的家庭,从而给我留下了不可磨灭的记忆,也见证了我们母子的一种特殊情结。
龚胜祥和母亲在一起
那时,我家里除了父母亲,大哥在镇上工厂上班,吃饭要从家里带粮食到厂里换粮票,二哥三哥刚二十出头,正是出苦力的时候,二姐刚上高中,每周要带米上学。
也就是说,家里只有四个劳动力,但有七张大嘴要吃饭,自然一年四季缺粮食、一日三餐吃不饱。我经常看到母亲拿个空碗到左邻右舍借大米,有时空手而归。
正因为如此,所以我每次装米的时候既左右为难、不知所措,又忐忑不安、提心吊胆。为什么这样呢?本来早饭就不好吃、量不够,如果午饭再不吃饱的话,只能等到天黑回家才能吃晚饭,这中间十多小时饥饿的滋味我体验过多次。
要保证午饭吃饱、半天不饿,就必须把小米袋装满,可那样我又不忍心、也不敢。不忍心的原因是,我父母没日没夜干农活、忙家务,哥哥们一天到晚累死累活的没停过,他们饿着肚子能行吗?我安安静静坐在教室读书,不费力、不流汗,怎么好意思只顾把自己的肚子填饱呢?
何况我家的米缸从来没满过,我多抓一把缸里就少一把,一周下来就是六把,一家人两顿红薯稀饭的大米就没了,母亲向谁借呢?我不敢装满的原因很简单,我很怕母亲,我们姊妹六个都怕她,我怕她说我不懂得苦愁、不晓得高低。
知子莫如母!就在我为装多装少纠结、为难的时候,母亲比我更难受、更痛苦。她既担心我装多了,又怕我装少了。那会,她会有意无意地从房门口走过,或有意无意在厨房咳嗽一声,用这种方式给我传递她就在我身边的信号,让我装米时自觉把握好分寸。
多年后我才真正懂得母亲的良苦用心。我装多了,她肯定会给我脸色,因为她无时无刻不在为一家人吃饭发愁,她必须精打细算、从长计议,她必须从每个人、包括我嘴里省下一粒米、一口饭,以维持整个家庭的基本生计和生存希望;我装少了她又心疼,担心我饿肚子影响身体、影响学习,世上哪个母亲不唯愿自己的孩子天天吃饱饭呢,况且我是她最爱的幺儿!
装米时纠结、为难、痛苦的次数多了以后,我和母亲之间慢慢多了理解和信任,少了防备和担忧,装多装少我能做到心中有数、母亲放心。趁着母亲高兴的时候,缸里刚加米了,我就多抓几把,并在房间里就把米袋塞进书包,迅速出门上学去,母亲会装着没看见。
如果觉察母亲又发愁、不开心,且米缸快见底了,我就自觉少装点,并有意拧着半袋米走出房门,想点子让母亲看到后再放进书包。这时候,母亲会两眼盯着我,无奈地说一声,快走吧,晚上我早点把饭做好。那意思我一听就是明白!
龚胜祥和母亲一起散步
从初二到高中毕业,我一直住校,每周才回家一次,母亲已将我的小米袋换成一个大点的。每周装米的时候,母亲大多在田地里忙碌,她既没有时间、也没有心思再关注我装米的多少。当然,更主要的是她知道自己的儿子一年年长大了,更懂得父母的苦愁和家庭的艰难,知道每一粒大米都是血汗换来的!
经历沧桑岁月,感悟半世人生。一晃四十多年过去了,劳累一生的父母双亲早已离开了他们一口水、一粒米养大的儿女,他们的儿女也都到了爷孙三代的年龄。
近年来,我经常想起度日如年的父母双亲,想起一家人相依为命的艰难,想起自己的童年往事,总是悲怆感喟。也许正是出生在一个贫困的家庭,有勤劳的父母,有苦难的童年,我入伍三十八年,从一个赤脚放牛长大的山沟孩子,一步步成长为共和国的大校军官。
无论在天寒地冻的新兵连队,还是在摸爬滚打的黄河岸滩;无论是在闭塞的豫北小城,还是在繁华的南国都市;无论是基层普通一兵,还是大机关的党员干部,我眼前常有父母的身影,耳边常有父母的教诲,心里常有家人的期盼,还会时常想起那个小米袋。
幸福的大家庭
在我的内心深处,小米袋早已化成父母对我沉甸甸的爱,让我享受不尽;它装过的每一粒米凝聚着父母及家人的血汗,一定会滋养我终身;每一粒大米转化的能量,足以让我战胜一切艰难困苦,成为余生的精神根脉!(作者 龚胜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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