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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奶奶和我

admin2022-12-10134

   倏忽间至百日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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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三翻缮悼文,终究言无骨,文无魂。

平描血肉已是勉强,塑绘精魄实在力所不及。

只好算是完满一个念想。

独留人间100天,些微冰,不很冷。

阳光穿透隆冬,轻煦新鲜的元气力像奶奶的抚摸。

被窝隔绝寒夜,温拥安心的厚重感是奶奶的环抱。

蛋糕甜,布偶软,一千种花混合出一千零一种香味,

我所体会的视、听、嗅、触、味,

我被恩赐的真、善、美、亲、爱,

都是奶奶换了一种方式的陪伴与祝福。

我能在身旁的空气里感受到我的奶奶,奶奶就在那里,

她填占满了我的整个世界,我也就并没有什么孤单。

垂髫之年的一个周末度完,就再等五个日夜;

花信之期的一个假期结束,就再盼一个季节;

这一次,不过是暂别的久一些,需要数着日月冬夏过很多很多年,

没关系,是遥遥而非无期,

也还,只是一场暂别啊。

只是再相遇之前,

我还有很多地球上的人间事,要一件件做好、做完。

我要好好活着,

再见面时,不让奶奶失望。

世间最无私淋漓的爱是母爱,

外婆,是妈妈的妈妈,

她的爱,是母爱的平方。

2016821日凌晨1点,我的外婆离开了。

在她生前,我从未喊过一声“外婆”,

直到站在追思会的现场,看着写挽联的代笔先生用毛笔写下外祖母大人,又落款外孙女菱子叩,

这个“外”字才刺进我的眼里。

外?所谓精妙的汉语,竟也有这样不近人情且毫无道理的用词。

我和舅家的弟弟、奶奶的孙子杨杨一样,是在奶奶身边长大的孩子。

我是奶奶的孙女,奶奶也视我为孙子。

“女”若瑶花,为母“乃”坚,

“女”本柔弱,重慈“乃”刚。

“奶奶”这个称呼,口中念起,回味甘甜,落笔纸上,眼睛就能读出温度。

2016821日凌晨1点,我的奶奶在睡梦中平静安详地走了,享年85岁。

没有病痛困扰,也没有意识模糊,唯一一点征兆,是前几夜有些许辗转难眠。

24年预备了这场生死离别,却还是猝不及防。

我的心和世界都很小,

里面有一半,住着我的奶奶,

另一半,挤着与我有关的所有其他,人、物、事,也包括我自己。

奶奶曾是我的安全感,是我抵御世界严寒酷暑的铠甲,也是我朝念梦牵的柔暖软肋。

是我过往时光中最盈藏满溢的存在,也是我未来蓝图里最至关重要的旦角。

如今,她依然还是。

193229日,正月初四,奶奶出生在怀宁县五横乡。

取用了乡村习见的女儿名,秀荣,恰似她的一生,娟好静秀、存荣没哀。

旧社会的童年无非是颠沛流离,食不果腹。

在那个兵荒马乱的年代,奶奶的父亲何时何故早逝,母亲缘何奔赴南京又辗转去了台湾,都已无从得知。

只知道,老婆婆临走时,给留在老家的姨奶奶买了两块地,又把带进城里的奶奶托付给了当时的高家。

我的奶奶就这样入了高家家门,算是做了童养媳。

做家务,受责骂,伺候夫家老小就是她灰暗而又沉重的少女时代。

所幸当时夫家兄嫂心疼她年幼命苦,待她较好,这是奶奶回忆里仅存的温暖,视为恩情,日后常对儿孙提及。

1946年,兄嫂独子出世,取名保国。14岁的她便着手看顾起了第一个婴儿。

一年后,嫂嫂去世,兄长迎娶新嫂,带来两儿一女,后又为家中添了新丁。

不出三年,兄长也因过度劳累,吐血病逝,临终前将和前妻所生的保国舅舅托付了给奶奶。

就这样,奶奶开始了照看着四个孩子并庇佑着一个遗孤的生活。

没两年光景,家乡发了大水,人多粮少,奶奶和保国舅舅便被赶去了破庙。

奶奶悄悄做些活计供舅舅读书吃饭,却被冤枉偷了家中财物,更受刁难薄待。后嫂有时带人追来破庙打骂舅舅,奶奶护不住,便甘愿让他们连着自己一起打罚。

不是没有机会离开,老婆婆曾从南京寻回安庆,要带奶奶同去台湾。奶奶舍不下年幼无亲的保国舅舅,被一句“婶啊,你走啊?”的哭喊默默留下。

这样决绝的自我牺牲,在奶奶眼中却不过是对兄嫂生前善待的投桃报李,并不足奇。她总愿和这世界结善,尚能将德报怨,更不消说以德馈恩。

再后来,大约1953年,奶奶和爷爷的婚事也就在那间破庙里草草了事。

爷爷是读私塾喝墨水长大的,婚后不久,就离开安庆去了铜陵,在那儿的有色金属公司做采购质检,此后每年只春节有一个月的探亲假回家。

奶奶便几乎一个人支撑着家里,过了近四十年。

解放后不久,从没读过书的奶奶进了文化扫盲班,靠着把不认识的字都画下来带回家去求问补学的热忱刻苦,学会了读毛选,看报纸,掌握了基本的文化生存能力。

19565月,奶奶正式参加了工作,此后直至退休,都在乳牛养殖的一线。

1958年,26岁的奶奶工作刚两年,就因极为突出的先进事迹,第一次评上了省部级劳动模范,并在19603月加入了中国共产党。

那个年代的劳模,不拼爹不拼钱,只比拼命真干、实干、苦干、巧干。

年轻的奶奶配得起这个称号,她是能在盛夏把蚊帐让给牛犊,还在一旁帮它打扇驱蚊的爱岗敬业先锋。

从省里领奖回来,欢迎奶奶的队伍从厂里一直迎到集贤关(今合安高速入口),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这是奶奶一生之中最为自己骄傲的时刻。

那是一种自我实现的光华,

犹如一株从石缝中挣扎着生长的野草,蓄着能量奋力顶起了压迫着自己的岩石。

无根无依的纤芒,且柔且韧,咬牙活出了似松胜柏、蚁身象力的热血青春,

奶奶看见了生活的希望,也欣喜自己的价值。

工作后不久,奶奶带着保国舅舅搬去了十里铺牛奶厂宿舍,在那里生下我的母亲曼丽,后随厂搬迁到马山大院,有了自己的儿子,我的母舅卫国。

加上早夭的两个女儿,奶奶四次孕育,月子里却都只有稀粥咸菜,平日劳动辛苦,又极爱吃辣,因此落下胃病,只能靠抽烟缓一缓不适。

我母亲一岁多时,生了场细菌感染的重病,高烧不退,连接病危通知。

医生说,要看天意肯不肯下雨。

窗外接连数日的烈阳天,几乎绝了奶奶的期望。

在近乎最后期限那晚,同病房的患儿父母怕忌讳,都接走了孩子。

奶奶哭着、守着、陪着,竟在半夜等到了奇迹。

天降暴雨,河里的水淹进了儿科的诊室,奶奶跪在水中叩谢老天开恩救女,在她身边,蹦起了一条被雨冲涌出来的鲤鱼。

我的母亲得救了,而后体弱多病的母舅也磕磕绊绊的长大。有了自己的孩子,还要照顾保国舅舅,奶奶更加努力的工作赚钱,每晚睡前给母亲梳好辫子,教她照顾弟弟,自己凌晨四点钟就摸黑赶去牛房。

那时先进工作者偶尔会在市里开会,每人一张餐券管饭,能吃上几个稍好的菜,还能喝上一碗汤。

奶奶从来舍不得,总是赶回家吃饭,来不及回去便就近买一块饼,甚至喝几口水顶着饿,攒着餐券留给孩子去吃。

这样独特的加餐机会持续了五六年,奶奶便也坚持了五六年。

不久,保国舅舅高中毕业,因故失学,去了合肥工作。这成了奶奶的一块心病,她总念叨着自己的孩子里,就属保国舅舅最聪明争气,可惜考够了清华的分数,却不能读书,直到我考上北大的研究生,奶奶才算圆了个梦似的渐渐少提了。保国舅舅在那边成家立业,他的三个孩子也陆续来奶奶家或长或短的住着,奶奶都当孙子孙女疼爱有加,还曾让我母亲去合肥帮忙照看,此为后话。

不驰于自得,不骛于享乐,吃进青草,产出甘乳,奶奶像极了同她相伴半生的牛牳,有一颗最朴素纯粹的儿女心。

一个女人支撑的家庭,终究是拮据难捱,冬瓜皮、西瓜翠甚至茄子蒂,奶奶都不舍得扔,炒炒拌拌又是一餐。

每到夏天,便送母亲和弟弟坐十几个小时的大轮去爷爷那过暑假,实在艰难,也偶尔自己跟去。

到了爷爷那里,也是东家吃西家住,有吃了不洁食物上吐下泻的时候,有看人眼色难堪无奈的时候,还有一个奶奶提到就落泪的年三十,她带着两个孩子,只守着一碟腌白菜。懂事的母舅拼命说那腌菜多么好吃的样子,让奶奶日后回想更觉心酸。

1976年,奶奶工作的第20年,第二次评上了省劳模。

奶奶是个平凡简单的母亲,她希望孩子们能过上好日子,也清楚明白没有任何好是能单借希望而完成的。

人生在勤,不索何获?

此时,她的双腿,膝盖以下,因长年浸泡在塘中的冷水里,已然静脉曲张至全部溃烂。

也染上了吸血虫病这样的职业痼疾,直至去世,腹部一直肿胀得厉害。

如梅花不结春缘遇寒而发绽芬芳傲骨苦和难从未让奶奶怯弱,她昂扬旺盛的激情填满了奋斗岁月,甚至没有预留一点感伤自怜的空闲

即便自己苦成这样,奶奶也绝不肯委屈了儿女一点。

黑白电视机开始流行,奶奶见母舅总趴在人家的窗户栏杆外偷看,就咬牙给家中也添置一台。

母亲高考失利,奶奶心疼安慰她,便用全部的积蓄换了块当时全市只有两只的浪琴手表。

那是1980年,家中尚未温饱,就拥有了第一件奢侈品。

1982年,为了母舅能在商务局做通讯员,奶奶主动从市牛奶厂工会副主任一职退休,又因能力出众被返聘留用,后直至我出世,才再一次正式请了辞。

两年后,母亲考入无线电厂,很快从一线调试工做到南京熊猫集团驻厂代表,每月往返于宁安之间。1988年彩色电视机批量投产时,母亲在南京停留了59天,思亲心切的她给家中写信,说十分想念奶奶,万分想要看到奶奶亲笔回的信。

只上过文化扫盲班、只会认字不会写字的奶奶,就照着字的模样“画”出一封信寄去了金陵。

能为儿女克服一切困难,是奶奶一生慈爱的缩影。

直至1985年,老婆婆随旅游团回大陆寻亲,次年回乡定居,家中生活方才逐渐改善,此时的奶奶也已人至中年。

老婆婆和姨奶奶在那个年代都算高挑,奶奶却一如娘亲离家时的矮小,生活没有压垮奶奶的意志,但负重还是压弯了奶奶的背脊。

当时家中的住址,先是1976年因石化征迁、地方牛奶厂合并,住入东门的平房,后又在1984年乳品厂分房时搬至楼房,父亲喊上几个叔叔自己动手装修,画出红黄立体格子做地砖,又把爷爷给母舅娶亲的木料提前打造出家具,就这样搬进牛奶厂宿舍。

少年宫东路北三巷1号楼201室,成了我和弟弟对于家最初的概念和记忆。

1991年,我的父母结了婚。父亲说,娶亲正值他贫寒年少,奶奶中意了他的为人处事,并没挑剔,就置办了嫁妆,许出女儿。

不久后,有了我,奶奶正式升级做了奶奶,自产房把我抱出,足抱了59天,才回家门。

为了我,奶奶做了三个重要决定。

其一,戒烟。年轻时为舒缓胃病慢慢学会抽上的烟,干净利落脆的说戒便戒了。也是这时,能一口气喝干一蓝花瓷碗酒的她开始滴酒不沾;

其二,退休。奶奶谢辞了厂里的挽留,离开了她奉献并热爱了一生的生产一线;

其三,不动手术。当时,奶奶的静脉曲张已经严重到溃烂流脓,家中四处打听安排,想要靠手术根治顽疾,又担心奶奶的年龄和身体并吃不消,正几番犹豫。

我出生在父母工作极其忙碌的时候,奶奶舍不得我,便舍得了自己。

长大后,我和别人说起自己的名字,总会说里面包含着一大家子。取父母的姓氏人造了复姓,又因奶奶的家旁就是菱湖,我是菱湖边长大的孩子,方才取名菱子。

像红菱般,锐坚外壳有棱有角,纯白内心赤子无暇,是家人寄托于我的期待。

回想看来,竟恰如奶奶的写照。

纪念奶奶最好的方法,就是活成她美好的模样。

极年幼的事,我已经记不出,只能从大人的只言片语中拼凑出一个宠爱乃至溺爱孩子的奶奶。

婴儿容易睡倒觉,奶奶和老婆婆说这是孩子长脑长个头的关键时期,便宁愿少吃一顿饭,也任由我睡。

我从小中气足,声音亮,极能啼闹,奶奶性急,常常不及穿鞋,只踏袜子就往房里跑,全然不顾隆冬冰冷易滑的地砖。有时半夜我还泣哭不止,奶奶就喊上人力三轮,把我裹得厚厚的抱着,一圈圈绕着路坐车,直到我哭累睡着。

10个月时就能清晰说话,但1岁零3个月才蹒跚学步,奶奶怕我磕绊,从不让沾地,做了大棉垫,和小满阿姨走到哪带到哪,铺在地上让我踩着学走路。

1994年腊月,老婆婆在八十八岁高龄时离世,奶奶极其伤心。

老婆婆当年坐着空军一号飞赴海峡另一端,在台湾的生活一直较为富足安逸,晚年相认,常觉愧对奶奶。

但奶奶从未埋怨过娘亲留自己做了童养媳,也不曾把少时坎坷记挂在心里,在老婆婆回乡后的暮年里尽心尽力尽孝。身为人女,当得起“恭顺孝亲”。

母舅很快娶妻添丁,冲淡了这抹悲伤。1995年,弟弟杨杨出世,更增添天伦之乐,奶奶看着养成的一对儿女安家立业,守着珍爱的两个孙儿牙牙学语,获得了极大欣慰。

在弟弟还未出生前,我只模糊记得四件事。

一是在奶奶家特别期待的等着母舅带巧克力下班回家,印着生肖图案的巧克力是我童年最甜蜜幸福的味道。

二是听大人描述过送我去幼儿园的第一天,我用极大的力气在地上撒泼打滚,边哭边要奶奶,哭喊得声嘶力竭,喘得几乎接不上气。奶奶站在门外跟着我抹眼泪,怕我适应不了集体生活,就每天中午跑去幼儿园里喂饭,坚持了好久好久,老师几番劝说,奶奶也不放心托付。

三是父亲不小心把我的图画书扔上了屋顶,我站在房下对着屋顶哭,劝不住也拉不回,奶奶到了,我就跟着回屋了。

四是舅母怀着弟弟时,奶奶带我去照顾,舅母问我想要弟弟还是想要妹妹,我记不清自己回答了什么,但那时总有大人和我开玩笑,说有了更小的宝宝,奶奶就不再会那么疼我了。小孩子容易把话当真,我在心里悄悄担心了好久。

也是一语成谶,此后20多年,我都在和弟弟“抢”奶奶。

从小,问我俩喜欢爸爸还是喜欢妈妈,我俩总说,最喜欢奶奶。我父母年轻气盛时偶尔争吵得厉害,我也并不害怕,只觉得奶奶跟谁我跟谁,我有奶奶就足够了。

我和弟弟一起在牛奶厂、在奶奶身边长大,在家旁边的青少年宫读完幼儿园。

那时候,奶奶买什么吃食玩具都完完全全一模一样的一式两份,颜色口味稍有差别,都能让我们争上半天。

印象中,有次弟弟要去外地,奶奶带着我俩买蛋糕,偏巧只剩一块,奶奶哄我说明天再给我买。我便赌气扭头跑到旁边躲了起来,把奶奶急得四处寻找。

我小时候是极其不懂事的,用家乡方言,叫容易“俏”,就是娇性爱赌气的意思,不开心的常态就是躲起来或者哭个不停。所以尽管弟弟小,奶奶倒是哄着他让着我多一些。

总有两个孩子都不肯让步的时候,就是一场嗓门和哭声的比拼,奶奶从不发脾气,只以更多的玩具和零食收场。

在蜜蜂般耐心慈爱的奶奶身边,生活总若蜂蜜般心甜意洽。

直到上小学,我才被领回父母家,几年后弟弟也读书了,奶奶就离开牛奶厂,陪他回母舅家住了五六年。

那时,我就只盼着周末和长假。

周末,奶奶是一定提着大包小袋来家看我的,珍珠手脚链和花花绿绿的小首饰,还有红绳串着花生和五谷玩具像中国结似的挂件,奶奶一买都是五六条,各式塑料小摆件、漂亮的玻璃珠和小娃娃,加上各种各样好吃的,奶奶就像哆啦A梦一样,带着百宝口袋。想来那时属于弟弟的口袋,一定也是装满了奥特曼和四驱车吧。

我曾有两个大大的抽屉里摆满了奶奶买给我的小玩具,甚至有玻璃许愿瓶装着的樱桃核,那是大樱桃刚面市时,奶奶买来给我解馋,把樱桃核洗干净装起来做的。

我尤其喜欢一个紫色的小葫芦和一只小鹿的别针。前者从幼儿园跟我长大,可惜在一次搬家中不慎遗失,后者也几经失而复得,成了我如今最宝贝的珍藏。

寒暑假,奶奶在哪边家中,我和弟弟就跟着去住上一两个月。最多的还是回牛奶厂或去母舅家,因为奶奶,两家一直极其和睦,母舅和舅母拿我当女儿,我父母也把弟弟视为己出,彼此相亲相爱。

偶尔奶奶也带我们去姨奶奶家玩,大话西游就是在那儿看了不下二十遍。

我的盖世英雄就是奶奶,她披着金甲圣衣,驾着七色祥云,环绕着让我安心的幸福感,香甜而绵软,包裹我,保护我,无所不能的填满了我所有的渴望。

假期结束,总免不了为了要回家、要离开奶奶大哭一场。奶奶也每次都红着眼睛送我,不出几天就再周而复始的去看我。

二年级的儿童节是一个我永远记得的时间点。

那时的我不知是读书还是听闻,知道了人老了终究会有一死,并且清晰理解了死亡的含义。

我的第一和唯一反应就是我的奶奶。

然后一直哭到天黑,谁也问不出理由。

后来奶奶知道了原因,居然笑了,她拉着我站在老房子的楼道里,说我长大了,知道疼奶奶了,还说,人都有那一天,但是不用担心,因为还有很远很远呢。

奶奶没有告诉我,再远的时间也总有一天会来到,何况,真的并没有很远啊。

只记得母舅很快就带了盆栽和点心回来,尚不真知道愁滋味的我就又开开心心的去玩了。

小学总是空闲时光居多,奶奶牵着我们,把菱湖公园的沙画和陶罐不知涂了多少个,在旁边的鱼池里也不知钓起了多少鱼,春光苑不知逛了多少趟,科技广场的亮灯卡通车也不知坐了多少回,只记得彩灯会、哈尔滨冰雕展和不知是叫黄河还是长江号的邮轮来安庆展出时,都是奶奶带着我们赶的热闹。

在家时,弟弟活泼好动,我就总懒懒的趴在床上听奶奶讲故事,那么多新鲜好玩的事里,我最喜欢反复听一个咸鸭胗的故事,直到现在,我吃到鸭胗,还会想起奶奶口中的那个因为怕被发现偷吃,不敢下嘴咬,只敢舔舔咸鸭胗的可怜小姑娘。

要说最难忘的一件事,其实微小,是那时的我极怕冷,夏天在空调间即便调到二十七八度也还是手脚冰凉,但小孩子并不自知,总是凉了关节被疼哭。

奶奶发现后,就总摸我的手脚感应温度,追着我穿袜子,换裙子。我从小不喜裤装,奶奶就做了许多条裙子似的彩色灯笼裤给我穿着。

也不单是灯笼裤,小时候,尽管父母买的服饰都是精致质感的商场成品,但我总是更愿意穿奶奶拿各种卡通布料做的衣服。

奶奶不只给我做衣裙,也给我的芭比娃娃做,旗袍、长纱、大裙摆,奶奶的新鲜惊喜总是层出不穷,换上了新装的洋娃娃也仿佛被赋予了新的生命。圆圆领配泡泡袖,蕾丝花搭蝴蝶结,繁复而浓郁的萌系色彩感,就是奶奶打造出的最炫公主风。我穿着和娃娃相似的同款,满心欢喜的扮演着各种角色过家家。

如今在外读书,我也一直带着奶奶给我的彩色条纹小熊睡裙,就像奶奶还在我的身边,和我小时候一样,抱着我,陪着我。

本想在这一部分回忆奶奶来我家长住前的时光,写着写着发现几乎就是自己童年的回忆录。

全程拥有很幸福很满足的童年是一种怎样的体验?

大约是,从未羡慕过别人,也从未羡慕过更年少无忧时的自己。

对于孩子,童年里感受到的爱,是一点点莹莹烛火所燃之光的汇聚,但即便日后千帆过尽,也觉与皓月同辉。

奶奶的爱和陪伴,就是我完整的童年时光,

奶奶,就是我的童年啊。

奶奶在母舅家陪弟弟住到2004年。

那时我上了初中,生了场不知缘由的胃病,长得很慢很慢,14的个头,70斤不到的体重,又瘦又小。

奶奶愈发频繁的来看我,总握着我的手腕比量,心疼我吃不下东西。

不久就搬来家里长住,一住就是十年。

我因为生病极其挑食,一餐饭要用好几个碗把汤、菜、饭分开,不肯吃一口沾油星的白米,奶奶也就变着花样给我做,好脾气的配合着我古怪的习惯。

三餐之外,奶奶总想让我吃胖一些,轮换着买她能买到的零食,唯一的要求是干净卫生,并不计较路程和价格。

就这样,我喜欢上了司下坡一家关东煮丸,吃时一定要加满满的素汤;

我喜欢上了墨子巷一家汤粉,但偏爱用炒牛河的河粉做成香菇肉丝汤粉的样儿;

我喜欢上了四中门口的一家糯米饭,糯米饭里不放榨菜,只放腌豇豆,不要别的素菜也不要火腿肠,额外加双份腊肠。

这些都是我和奶奶的默契。

为了不耽误我上学,奶奶常常6点不到就步行去买,回来再配上用提前一夜泡好的黄豆磨成的豆浆和水煮鸡蛋,做我的早餐。

因为奶奶,我吃了那么多年,竟也不知道那家糯米饭的具体地址。

水果更是日日加餐,数种拼盘,草莓樱桃紫葡杨梅,奶奶颗颗洗净,用凉好的温盐水泡过再沥干,色彩营养双搭配着装进果篮;

担心我咬坏牙齿,总把梨和苹果切成薄片,又怕我肠胃感冒,绝不把西瓜放进冰箱,只拿凉水镇湃;

山竹也是那时开始流行,果皮的汁水染到手上很难洗净,奶奶就耐性剥开再耐心的喂我;

后来我稍大了些,总把水果最甜最好的部分留给奶奶,把奶奶爱吃的柿子和绿豆冰记在心里,即便自己最钟情的闸蟹,也一定先给奶奶掰两个母蟹剔黄单放、取肉蘸醋。

长辈们夸我懂事孝顺,但我心知,哪里有奶奶待我的千分一二呢?我见过的石榴,都是奶奶一粒粒剥下攒成一碗玛瑙的样子。

奶奶来家之后,我慢慢地健康圆乎了起来。

奶奶来家之后,院子里的树都重新开了红花,被她救活了起来。

奶奶来家之后,我喜欢小动物,奶奶就陪我一起养。奶奶在住平房时养过几年田园看家犬,叫东东,我的小狗也就叫东东。还养过两只叫牛奶布丁和椰子冰的兔子,和两只都取名嘟嘟的荷兰鼠,漂亮的金鱼、看到电视会伸长脖子的乌龟、随笼子挂在盆栽上会叫的纺织娘。

奶奶来家之后,仿佛整个世界都鲜活了起来。

入学要在体育场军训,奶奶怕我中暑,就在看台边陪着我,一度被老师误认为保洁,一来二往了解了,就总劝奶奶回去休息。

奶奶哪里会被劝住呢?她总是在家歇个脚就又赶忙回来看我,中间休息就催我多喝些水,散了训,就提前买好冰的果汁果冻,站在人群的最前面等我。

我喜欢看漫画书,奶奶就从四中书屋成套的给我拿加菲猫和老夫子,还总从旁边的精品屋里捎带些小玩意,我永远是奶奶眼里的小女孩,她永远给我买超级大只的蝴蝶结或是特别可爱的玩偶发夹和头绳,几年下来竟装了好几大袋。

我更喜欢漂亮的文具,不夸张的说,学校周边文具店里好看的本子和笔具,奶奶都给我买过。奶奶从不会让我从一套中选出最喜欢的一个,总是成套成套的买,买了一套怕我万一弄丢了难过,还再买一套备着。尤其记得一种顶着个小老鼠、吊着个小米袋装饰的自动铅笔,叫老鼠爱大米,很可爱却也很容易坏,奶奶一趟趟跑去店里,几乎买光了库存。

我学校周边的文具店,奶奶都是VIP,弟弟学校门口的小卖部老板自然也都认识奶奶,奶奶总在那存放些钱,让他们容许我弟弟随意拿玩具,舅母很久后才无意发现,老板对她说“小胖子奶奶在每家店都是这么存钱这么拜托的。”

长大后,看见个玩笑,说选择困难症的病因是穷,治疗的方法是钱。

其实并不全是,还有满溢的爱和用心。

装满新款文具的书包,保管不好总是容易丢,舅母算过,我曾一年丢了五次书包。

奶奶不生气,也不埋怨,每次都再绕着安庆市大小店铺一样样买新的、买好的,重新给我凑齐一套。

有一次,有种款式我特别喜欢,一定要补到一模一样的,奶奶就带着我一直找一直找,直到晚上十点多才买到回家。

还有一次,我在学校看中同学的水晶日记本,又害羞不肯去问哪里有卖,回家便连比划带描述的说给奶奶。

奶奶二话不说做了饭出门去找。可能真的太难找到,去了好几个小时,天黑也没回来。

那一天,我也永远记得。

小时候在老家楼梯里关于生与死的对话,那念头又一次在我脑中复萌。

我跪在家中供奉的佛像前祈祷奶奶平安回来,发誓自己以后再不那么任性骄横,一遍又一遍。

也是从那时开始,我渐渐变得容易满足,什么都可以不要,我只要我的奶奶。

那一次当然什么也没有发生,奶奶只是一如既往地跑了好几家店、带回了好几种式样想让我开心。

如今我重拾了日记的习惯,为提醒自己每天都要好好珍惜、有意义追求的活着,也为攒下新鲜美好的事,将来的将来,说给奶奶听。

从那以后,会失去奶奶的恐惧和撕心裂肺就在我心中生了根,不曾淡忘。

我一直黏着奶奶同睡,挤得下一张床就挤着,我大了些,就搬了张新床放在旧床旁边。我睡在高一点的那张床上,有时半夜会滚到奶奶的矮床上,奶奶也不叫醒我,只担心我会再滚到地上,就在床边给我放几个垫子,自己去沙发上凑合一觉。

日记本事件后,我有很长一段时间都在旁边装睡,等奶奶睡熟了,凑到奶奶身边闻闻奶奶的气息,想到以后,就躲在被子里不敢发声的偷偷哭,哭完就跪在床边祈祷,祈祷那一天迟一些、再迟一些。

我甚至愿意用自己的生命三比一的延续奶奶的时间,我无法想象没有奶奶的世界,即便我拥有再多,没有奶奶,又怎么能好好生活下去呢?

那时的我不知道什么叫有质量的生活,我只知道,我所有关于未来的构想,奶奶都是最重要的角色。

时间,是最强大的药,我慢慢回到了正常的作息规律。

这个习惯却一直跟随我继续长大,不知多少次午夜梦回,醒来后哭着、想着、祈祷着,再慢慢入睡。

也是那时,我慢慢养成了另一个习惯,就是每当自己想到或是听别人说起些会联想到奶奶却不吉利的事,就会打自己三下嘴巴。

直到那晚接到母舅的报丧电话,我依然伸手扇了自己三下,以为这一次就和以前一样,什么都不会发生。

那时用复读机学英语,我偷偷买了盒空白磁带回来,晚上等奶奶睡着,拿凳子放在她床头,想要录下她呼吸的声音。

一盒磁带要录好久,我就在旁边的床上等着等着睡着了。

第二天奶奶起来后感觉莫名其妙,问我为什么大半夜起来学英语,我支吾了几句搪塞过去,就迫不及待的跑出去听磁带。

不知道是机器磁带出了问题、操作不当又或是奶奶的呼吸声太轻,磁带仍然空白无音,我也就失望的放弃了。

之后我还陆续收集过奶奶的落发和照片,我总想要留住她的一切,即便外出读书,也带着她的照片同去。我所用的密码都包含着她的生日,保持的习惯也都隐藏着她的喜好。

奶奶每一件爱穿的衣服,每一种常坐的姿势,每一个笑容或是期待的表情,都在我脑海和生命里深深地烙着。

只需轻轻闭上眼睛,奶奶的一切就已足够清晰。

后来电子产品日新月异,奶奶觉得自己老迈,不喜拍摄视频,我也不愿偷录,隐约觉得不吉,关于奶奶的一切,我总是小心翼翼,即便迷信,即便可笑,也不敢有任何的亵渎和轻率。

只是如今,没有留下一段影音,成了我最大的遗憾。

还有件事也发生在那前后,奶奶在卧房听见水烧开了,就火急火燎的跑出来,一不留神被饭厅门口的残水滑倒,狠狠摔倒在了地上。那时我已经听妈妈说过,上了年纪的人最怕摔,老婆婆当年就是一跤摔倒......

但没等我多想多怕,奶奶就利落干脆的站了起来,我跑过去给她揉了揉摔疼的地方,几乎喜极而泣,也放下心来——奶奶还年轻着呢。

这是奶奶在我懂事后第一次摔倒,我的记忆里,她只摔倒过三次,她是最精干麻溜的老太太。

初中时还没有太大升学压力,我和弟弟总凑在一起看日本卡通,家里影碟堆得山高,还嚷嚷着要买要租,看完后也是随处乱放。奶奶总笑着收拾,偶尔评论一句“蜡笔小新的妈妈比小新还吵”,就再去给我们拿零食。

有次打雷停了电,奶奶带我们打牌玩,弟弟偷藏了好多牌,我不肯依,就吵闹起来。奶奶也是无可奈何,并不能帮谁劝谁。

因为从小,我和弟弟最在意的,就是奶奶究竟更喜欢谁?

吃饭、睡觉、走路,我俩一个在奶奶左侧,另一个就在右侧,从奶奶牵着我们,到我们扶着她,也从互相吃醋到彼此体谅。

奶奶对我和弟弟其实都是一样的好。

印象中,这些年只罚过我俩一人一次。

我那次是因为家里做了饭又闹着要吃牛肉粉丝煲,这不要那不行的折腾了奶奶好几趟,最后还是闹着没放香菜不肯吃。奶奶哄着我吃了,说中午给我补香菜。谁想,中午奶奶竟做了一整锅纯香菜熬的汤端给了我。但那奇特无比的味道,奶奶只舍得让我闻了一下,就原谅了我。

弟弟那次是在长江边散步,江水涨潮,他穿了干净鞋袜却非要踩水,怎么也不听劝,奶奶便牵扶着他到江堤边的下行台阶上,由着他踩了几下。弟弟很快玩腻了要上来,奶奶板着脸问了句下次还这样吗,也就带着我们回家换衣服了。

如果这些算是罚,那也就这些了。此外,我再找不出任何奶奶对我们生气发怒的时候。

奶奶待我和弟弟,唯一有些微差异的就是对我学习要求更严格,可能那时弟弟更年幼顽皮吧,我有时还会帮赶不完作业的他写写英文涂涂画。

平时,我上学,奶奶送我上学,我放学,奶奶接我回家,连学校的看门大爷都认识了她,总是给她让座。阳光书店的阿姨也总和我说,奶奶最舍得给我买书,要我乖乖听话学习。

回了家,我写作业,奶奶就做饭。

从书房去厕所会经过有电视的大厅,我的视线总黏着屏幕,故意走得慢慢吞吞,奶奶就会催促我回去,再奖励我一句“听话”,从那时,一直到高考。

我中考那年,政治和历史还是开卷的,在家乡最好中学读书的我并没太放在心上,倒是奶奶,赶着买了好多便利贴,督促着我写好标签,再帮着我一张张贴在书上。

轻微偏科,严重贪玩,中学时代,我的成绩一直起起伏伏,奶奶心里着急,却并不给我压力。偶尔,她会忍不住说起成绩总在学校名列前茅的保国舅舅如何在油灯下刻苦努力,却又很快收声,怕伤害到我青春期脆弱又敏感的自尊心。

明理懂事以后,我做到了些曾经以为自己不可能做到的事,很大程度是因为我不愿奶奶和别人聊天时落寞的听着别人的骄傲,我希望她开心快乐,幸福满足。

只要奶奶好,我怎样都好。

爱是一种无坚不摧的力量,能向柔弱的躯体灌注坚强的母性,也能使顽劣的孩童踏上笃定的远行。

少不经事时,也曾无度索取甚至想要霸占奶奶全部的爱,但奶奶教会了我,爱与被爱都是种满足。

我爱她,我比爱自己更爱她,奶奶的幸福就是我的蜜糖,有了蜜糖,我就可以过冬。

各种消遣之中,奶奶最喜欢看电视,除却后来有段时间高血压发作,看电视头晕只好用收音机代替,此外,奶奶所有的闲暇时光几乎都是靠电视机打发的。

她选台的口味综合丰富,宫廷剧古装剧韩剧泰剧都喜欢,新闻球赛美食综艺也都覆盖偏好,尤其喜欢还珠格格、一起来看流星雨这些湖南卫视独播剧,看了还津津有味的跟我们说起里面的新鲜事和剧情。

我记得奶奶和我们各自支持不同的超女夺冠,就玩笑着押注,吃啊闹啊,互相喊话,一起玩到后半夜。

记得母亲给她买了台DVD看碟片,后来机器被父亲不小心弄坏,奶奶就和我偷偷喊他电子杀手。

奶奶最喜欢张杰,很认真的一直关注他的比赛,评委说他不好,奶奶会在电视机前不服气的反驳“小包(评委包小柏)自己可是那么好?!”除了歌声,她还知道张杰的家境普通,父母开米线馄饨小店,知道张杰娶了谢娜过得很是幸福。

奶奶不明白什么叫打榜,但看电视报道张杰的排名落后于一个韩国组合,就喊我用手机给张杰投票。

我没特别喜欢过什么明星,当年替奶奶给张杰投的十票,是我唯一一次应援。

后来,为了方便联系,奶奶也有了自己的手机,每一个快捷键都设置了一个家人的号码,可她并不爱用,也就很快停了机。

即便如此,奶奶的手机号,至今依然在我的个人收藏列表里。

我从不愿错过她任何一丝讯息,我甚至给她申请过QQ号,取昵称时想了很久,最终填了个“100+”。这哪里算是名字呢,只是我默默期待她寿至百岁,能看到四世同堂罢了。

在我的中学时代,还有这样两件事清晰深刻。

第一件事,是我在一家玩具店,看见一只和当时的我几乎等高的流氓兔大娃娃,喜欢得不得了,怕父母说占地方落灰,就偷偷告诉了奶奶。奶奶马上领着我出发去买,具体的价钱我已经不记清了,只记得娃娃太大太圆,一个人抱不过来,两个人抬着又不好走路,奶奶就向老板要了一段塑料绳,把娃娃绑在自己背上背起来,牵着我往回走。我握着奶奶的手,真的感觉握住了全世界的宠爱和幸福。

另一件事,发生在我高二,因为一些小事,躲在外面没有回家。奶奶听到消息吓得瘫软在地上。后来我被领回来,看着奶奶苍白发抖的样子,后悔懊恼得直接跪在她面前认错,奶奶依旧没有任何责怪,只让母亲看着我赶快洗澡午休,自己平静了会,就出门买了肯德基,还带回了一只弹跳老鼠的玩具,等着我睡醒。

从小没被打骂过一下的我不太服软。除了在庙宇堂前祈福叩拜,这是唯一一次跽跪。也是我印象中,青春期最后的叛逆,此后做任何事之前,我都会先想一想奶奶的感受。

奶奶陪着我长大,身教胜于言传。

在她眼中,没有过不去的坎儿,能跃过去的,就绝不躲过去。

我也学着样,绊脚石,搬过来,踩上去,就当成了眺远的垫脚砖。

奶奶如同旧屋永远等待我回家的老沙发,累了倦了,可以随时用最舒服的姿势窝回里面休憩。

所谓念旧,无非是旧中璀璨,有人有爱。

此刻写下这厚厚的时光书,更像是在自我安慰,日后独行,不要羡慕走在路上有奶奶牵着的孩子。

看,我也有过。

她伴着记忆,如同丝绸包裹着我的心。

我的奶奶,身高156,高中时,我就慢慢赶超了她。

但她在我心里,任何时候,都是我儿时仰望着的、无所不能的模样。

我永远在仰望奶奶。

以前在身边,如今在星空之上。

2009年,在冶金行业工作一生的爷爷,癌症复发入院,身体每况愈下。

1116日大雪深夜,爱养鱼、爱喝雪碧牛奶、爱吃炖鸡汤的爷爷,没有受什么痛苦的离开了。

那个总把奶奶给我们买的小玩意粘到假山盆景上、我们偷溜进他书房玩毛笔会被骂哭、一生到哪都干干净净穿着套装戴着帽子的倔老爷子,走了。

尽管,爷爷奶奶的结合是那个时代的产物,尽管,他们相伴一生却总有争吵分歧。

但爷爷临终前最放心不下的还是奶奶,他一次次把我母亲喊到床边,再三嘱咐要好好照顾奶奶。

奶奶最伤心的也莫过于那一年说好回家陪老爷子过年,却没能成行......

可能悲劳交迫,次年入夏的一天,奶奶在空调房午睡,起床开门,头晕到没扶住把手,摔倒了。

这是奶奶的第二次摔倒,也是奶奶身体状况的分水岭。

她坚持让母亲先送我去学校。

自己慢慢躺在沙发上缓着,不舒服了,就自己慢慢摸着去了趟厕所,再躺下。

社区医生十分钟后上门测量血压,极高,家人连忙送她进了市立医院。

奶奶住在医院里,不出病房门,却知窗外事。每次我去看她,她从不会说自己哪儿不舒服,总是告诉我又听护工或者病友说起的街上新鲜事。

可能是我太笨,或者是奶奶太聪明,我明知道奶奶一定是强撑着让我放心,但我竟找不到一丝她逞强的痕迹。

奶奶有着坚强又旺盛的生命力,一个多星期就康复出院了,医生护士都道恭喜,临床的奶奶喜欢和她说话,竟还有些舍不得她离开。

医院有个农村来的年轻患者,一氧化碳深度中毒,奶奶知道了很是不忍,还让母亲送了些钱帮她看病。

奶奶一直心善,地震海啸、病疾事故、所有天灾人祸,她都悲天悯人的落泪,每逢捐款总是慷慨解囊。她不记着自己当年吃苦受罪时只能独自咬牙,却总觉着,如今日子越过越好,作为党员,伸出援手才是应该做的。

出院之后,奶奶吃上了慢性病药,再也没有停过。年轻落下的胃病,让她对很多药都有不良反应,只好一样样试,反复几次,才配好了药。

刚回家的几天,怕奶奶生活自理困难,便请了护工照料。

奶奶却不愿添任何麻烦,很快就让自己恢复了健康和精神,没出一周,便辞了陪护。

即便如此,母亲也不肯再让奶奶买菜做饭了。

她接过奶奶的担子,开始自己去市场,那些商铺摊贩,没有不认识不喜欢奶奶的,听说母亲是奶奶的女儿,都热情的打招呼留菜,不时问起奶奶的近况,总要称赞一句好老太太。

奶奶也不肯闲着,收拾衣服,整理床铺,陪我学习,她总是能给自己找到活儿干。

从小,奶奶做的饭,就是最熟悉也最好吃的。春暖香椿摊鸡蛋,夏暑荷叶粉蒸肉,秋风吹起,便开始预备腌萝卜仔和辣椒片,再自制几瓶豆腐乳,到了冬日年关,炸圆子、炒素菜、留聪明鱼,即便一年吃了再多好东西,也还是会馋奶奶的年夜饭。就连父亲吃藕时也总忍不住说,走南闯北,奶奶炒的藕,还是最好吃的。

可自那一场病后,奶奶渐渐从掌勺,到指导,再退到帮厨,最后几年只能坐在一旁看着孩子们忙活了。

母亲完美继承了奶奶的手艺,也年年和奶奶主厨时一样,做些够大家族吃的大份量菜,分送出去。

似乎日子没有什么变化的在继续,但我总忍不住觉得,菜里少了些熟识的味道。

弟弟一定也是这样想,那时他还未成年,说过两次过年想吃奶奶做的饭菜,我们无奈的笑笑,奶奶也无奈的笑笑,大家心照不宣又不忍去想——奶奶老了,再也做不动一桌子饭菜了。

我就是在那时离家千里,去上了大学。

小时候,有了奶奶,假期才有意义,长大了,也还是如此。

并且,长大了,有了奶奶,奋斗才有意义,

遇见事或是碰到难,我总是想着奶奶还在家里等我,就充满勇气的闯关过去。

对人、对世界、对自己都曾失望过,但从未体会绝望,因为奶奶在我心里,我心里就永远亮着一盏希望。她不是灯或星星,她会自己发光发热,她是我的太阳。

拿到奖学金总会第一个盘算要给奶奶买些什么,吃到新鲜玩意也会条件反射的想着怎么给奶奶带回家去,自己从不敢和家里报苦报忧,转念又担心家里也不会告诉我奶奶有什么大疾小痛。

一到假期总迫不及待的买最早飞机班次回去,路上想着要见到奶奶了,就兴奋幸福得一塌糊涂。

只是每次到家,奶奶总又多了白发和沧桑,时而还有些浮肿。我也只能强迫自己不去想,拿出带回来的礼物,叽叽喳喳围着奶奶说说学校的事。

几年光景,奶奶就从坐在沙发上盼我,到靠在床头打着瞌睡等我回家。

最爱看电视的奶奶,越来越经常坐在电视机前打瞌睡,叫醒了,不一会儿就又继续瞌睡。我从不腻烦,总是一遍遍地喊她,拭净她嘴角的诞水,和她说说好看的剧情,直到她上床休息。

我一直相信“爱能超越一切,克服一切,容忍一切”这句有些唯心的心灵鸡汤。并不耐心耐性的我,就是因为心中充足源涌的爱容不下一点杂质,对奶奶总能不厌其烦。

也是隐约明白,爱别离乃人生常苦,世人皆受其苦,逃不过也饶不过我和奶奶两个。

我一直和奶奶同卧至高中毕业。那时每个冬日清晨,奶奶都轻轻早起,烘热衣袜,慢慢在被子里摸索着替我换好,再唤我起床。

我在外读书后,奶奶从我俩的卧房搬去了当时家里离厕所更近的房间,回家后,我的床就不再和奶奶的黏在一起,从小奶奶带着睡的我,也不能再和奶奶黏在一起睡。

奶奶午饭后是必然洗漱了午睡的,晚上也睡得比我早很多,我每天看着她梳洗干净躺下,就轻手轻脚的站在她门边,听到她呼吸平稳就回房玩会,过一会再去听一听,一晚上总要来回个三五趟才放心。

奶奶年龄愈大,年轻时过度劳损的身体,愈发频繁的小病小痛,有时胃里难受,有时心里不痛快,又不是需要求医问诊解决的大症候,就总靠哼哼缓解,有时喝点水,躺在床上哼哼一会才能睡着。

奶奶不让我陪着,我却也不敢做别的,就站在门外听着,心里祷告着,求这些疼痛都转嫁给年轻康实的我。

可能上天真的怜我孝心虔诚,奶奶总是很快就不再哼哼,打着呼噜进入了梦乡。

我不怕疼不怕痛也不怕打针吃药,可惜我的身体并不能真的代替奶奶承担。

可喜的是,千禧年后不久家中寻到一位民间医生,折磨跟随了奶奶一生的顽疾静脉曲张,竟奇迹般好了起来,年年冬夏都流血、溃脓、淌水的双腿结了痂,竟再没发作。

只是偶尔腿会肿,并不能穿收口的袜子,我就把袜子一双双穿松,再留给奶奶。

此外,相较于同龄人,奶奶绝大部分时候都很健康,并没生过什么大病,也从不肯吃保健品,总说食物就足够养人。她火性旺,即便年龄大了也不怕冷,冬天看着我和父亲穿戴得很厚,就笑着说要给我俩一人买一头牛,塞进牛肚子里取暖才好。

奶奶的第三次摔倒,是因为没有坐稳凳子,滑倒在地上,我没有目睹,事后才知道奶奶摔青了胳膊。

那是2014年夏天,从我家搬去母舅家一楼之后的事。

奶奶腿脚不好,不爱出门走动,按我们这的说法,叫不趟地气,是极不利于老人身体的。家里商量着,给奶奶弄下了一楼的房子,装修妥当,让奶奶搬了进去,母舅一家接过了照顾她的责任。

家里开始给奶奶请24小时的专职保姆,奶奶动作愈发缓慢,怕她血压发作,连低头捡东西的事,也不敢再让她做了。

我总以为,这样周全,离别定会是遥遥无期,可惜时间很瘦,指缝太宽。

在奶奶生命的最后几年,吃得可口或是过得安逸都会引起她的负罪感,她总是边心疼孩子在外打拼不易,边感伤自己年迈无用,成了儿孙拖累。

我用了各种花样和说法劝慰她,自己心里却想得直白简单——“有时候,一个人只要好好活着,就足以拯救另一个人。”

奶奶,只要在我身边好好活着、生活着,就足以温暖照亮我的全世界。

直至临终,奶奶都一直中气十足,眼聪耳明,淡妆之下偶尔的小红痘都逃不过她的眼睛。平日说起话来,也是声音洪亮,条理清晰。

还总爱开些玩笑,给我父亲取过个大侠似的外号,叫任三刀。是因那时父亲在动手术,第三次动刀,奶奶为了宽他的心,就边仔细照顾边故意取笑。

因为奶奶当年不欺少年穷,也因为奶奶是难得的好岳母,父亲心底极尊重和喜欢奶奶,每天必然喊声“妈,我上班去了”才出门,下班在家,也时常哄着奶奶开心。

最经常就是逗奶奶给儿孙六人按喜欢程度排个名,父亲总闹说,奶奶心里喜欢的顺序是儿子、孙子、孙女、女儿、女婿和媳妇,奶奶每次都笑,都说喜欢每个人都是一样的。

闹多了,奶奶就对这些问题一律装作听不见,总是拉长一个“啊——”字,配上一个迷茫的表情。其实我们都知道,奶奶耳朵好着呢,我们打电话回来,隔着手机,奶奶都能听见另一头在说些什么。

今年端午,父亲去看奶奶,和她说起家中新置别墅快装修好了,给她留了一楼的房间和配套保姆室,明年就再接她回家。奶奶就学着作揖的手势,逗笑着说“我谢谢你,我谢谢你。”

还有一次,盘算着快到11月底了,说起给杨杨过生日的事。父亲总闹奶奶疼爱孙子,就故意问她“1123号是谁生日呀?”

奶奶马上反问“那我先问问你,1229号是谁的生日?”

奶奶都是记得的,也都是记在心里的。每一个儿孙,她都疼都爱。

父亲当年短暂的少不得志,奶奶从没说过一个不字,后来父亲事业顺坦,奶奶逢人就夸他有能力又孝顺,是自己修福得来的好女婿。2008年,父亲在内蒙骑马摔伤手臂,奶奶就换着法儿炖了一个多月各种辅料的老骨汤给他养伤。

她对舅母也是这样的好婆婆,更不用说是好妈妈、好奶奶了。

正是这样,奶奶的六个孩子都极其孝顺。

长亲在,不远行。年年除夕至正月初四,大家从未出过远门,总是陪着奶奶过年过寿。我和弟弟成年之后,家中每年必然聚齐庆祝的节日,就是奶奶的生日。

母亲知道奶奶偏好的所有口味,特地请人包的荠菜猪肉饺、新腌出来入味适宜的咸鸭蛋和无铅松花蛋,还有水果时令从不间断,菜色更是四季生鲜轮换,奶奶的腿不能吃发物,母亲就避开牛肉母鸡做烧鱼炖鸭,后来奶奶牙口差了些,就做软乎饭,买罐头的梨球给她清火。逢年过节,一定给奶奶买些花色新鲜、轻巧舒适的衣服,奶奶的脚码从36肿到38又消回到37,母亲就不惮其烦的跟着买布鞋。奶奶走后,收拾她的衣服,满满当当几大衣柜,分给五个老人穿也是足够的。

母舅是家中唯一的慢性子,说话慢,做事也慢,但对奶奶,从没怠慢。欲孝先顺,母舅陪奶奶吃饭、聊天耐心都是满满的,不时还绕路去买些炸酱大排或是青椒肉丝面给奶奶加餐。今年初二,奶奶想下乡看姨奶奶,一家人就开着车说去就去了。母舅每天追在奶奶后面,“妈,妈——”的连声喊着,几个陪护的阿姨都羡慕极了奶奶有个这么黏娘的好儿子。

舅母更是为人儿媳的典范,奶奶生病住院或是平时生活需要照顾,无论洗脚还是洗被,从没嫌脏喊累,去年冬天,奶奶有阵子起夜频繁,最多的一夜,舅母跟着起来了十一次,也没有抱怨一句。奶奶住在楼上时腰背酸疼,舅母就每天扛着艾熏的机器爬四楼给奶奶熏腰,更不用说衣食起居事事周到。

我的父亲工作忙,不能常伴左右,但给奶奶装修房子或是置办家具都一应承担,北京出差为奶奶请回个增寿福盘,台湾游玩又带了串绿玉髓项链。奶奶跟着我们家的十年,向阳的主卧、便捷的厕所、电视的频道,都是自动让给奶奶的。即便有时和我或是母亲生了气,也从不曾和奶奶说过一句重话。

杨杨是家中最小也是最孝的,小时候有些怯人,却会为了维护奶奶和人吵架。小学跟团去北京,自己不舍得吃喝,却从圆明园给奶奶背了块又大又重的纪念品,长大也是去哪都给奶奶带些吃穿用度。奶奶若不舒服,无论他在哪、干什么,是一定放下一切马上回家的。从小到大,每天回家都把奶奶从脑袋亲到脖子,奶奶总是嘴上嗔怪,心里高兴,像个老小孩似的向人炫耀。

至于我,便做些琐碎小事,给奶奶剪剪指甲、剥剥瓜子、砸砸坚果、舀舀西瓜,是我最安心也最安逸的幸福时光。

我爱给奶奶弄吃的,餐桌上,一定鸭头拔舌,炖鱼取目,脚包留心;若出门,近至路边买到的鲜花软饼,远到帆船酒店的精细糕点,漂洋过海也好,易碎难放也罢,奶奶喜欢吃、咬得动的,我都会习惯性的设法带回。

这些年,拜过的庙,看过的流星,吹过的生日蜡烛,第一个愿望都是奶奶健康长寿。

今年,平安符和护身锦囊更是供了又供,一心只想快快陪奶奶平安度过猴年。

可奶奶还是离开了,在她的第七个本命年。

旁人劝慰,说奶奶累了,休息了。

我更愿意认同父亲说的话,奶奶一生要强,只想有尊严有质量的活着,和这个世界平等的对话交流,再年迈些,卧床或是昏聩,不是她想要的晚年,不是她想看见的自己。

她宁愿这样离开,把自己最好的样子留在孩子们的脑海里,也留给骄傲的自己。

如竹有节,人贵存志,风过不折,雨过不浊。

她的一生,都在努力掌握和改变自己命运,即便最后一刻,也没有丝毫懈怠。

思念奶奶时,我总单曲循环五月天的《我不愿让你一个人》,

明知它本意是在说爱情,可谁又能说,亲爱,不是一种爱之情呢?

奶奶也决不会愿留我一个人,

所以一定时刻与我同在,

以前她无所不能,如今她无处不在。

今生能成为奶奶的孙女,是我最大的幸运。

惟愿来世还能再有这样的运气重逢。

奶奶生命的最后一天,平静的毫无波澜。

不单是我,任谁也没有预料到这一天会这样来临。

即便把时钟拨回到她去世前的3个小时,也不会看出任何端倪。

2016820日。

请来照顾奶奶的姚姨早上买了油条煮了泡饭,一如平常的用我母亲送来的香蕉和莲子给奶奶加餐。

中午开饭,奶奶不用人扶,自己拄着拐杖就坐到了饭厅。冬瓜老鸭汤拌饭,她吃得开胃,就又唤母舅多给添了一碗汤。

午后母亲去看她,在床边陪她说话到3点多钟,奶奶催她去吃友人孩子的升学宴。

“你走吧,我困了,想睡一觉。”

就这样躺下,呼吸均匀,睡得酣然。

5点、6点,姚姨两次唤醒她起床洗澡,她先应了说一会再洗,又说要睡,不起来,只肯洗脚。

在这段时间里,舅母先是去超市买了奶奶吃高血压药前爱吃的奶香面包和闲趣饼干,又把四楼的床挪到一楼,想着以后夜里和母舅也能在奶奶身边陪着照料。

奶奶一直平稳安然的睡着,舅母担心她没吃晚饭,就在外屋坐着,直到10点多钟才上楼去睡。

姚姨接替着守在身边,隔一会儿便摸摸奶奶手脚,掖掖被子。

谁料,入夜后,奶奶呼吸渐喘,手脚也慢慢冰凉起来,姚姨喊她,也没有太大反应。

毕竟是经历过事的村里老人,姚姨心知不好,连忙找来双袜子给奶奶穿上,一通电话喊来了母舅。

母舅喊了两声“妈妈”,奶奶嘴巴动了动,模糊的用鼻音应了应。

再喊第三声,就再无应答。

竟是去了。

此后治丧哀伤种种无须赘述。

奶奶无疾而终,自离世至追思会所见最后一面,都面容安详,

是儿孙们唯一的宽慰。

这是奶奶的最后一天,

在凌晨之前,都是稀疏平常的一天,

奶奶并没有特别的不舒服,

子女也并没有额外的临终前尽孝,

这便是家中的常态。

大孝尊亲,其次弗辱,其下能养。

奶奶自儿女成家后就一直在两家轮住,

爷爷离世后,她日渐体弱,

一家七口,儿孙辈的六人就是这样数年如一日的且孝且敬。

可以配说是,厚养厚葬。

但终究只有手会给脚穿鞋,脚却不会给手带手套。

上对下,永远高过,下对上。

奶奶的慈爱恩德,我们一生无以为报。

奶奶走了,

她带大的儿孙子侄、她看着长大的孩子们,都天南地北的赶回来送她最后一程。

家中出丧预备了20朵车头贴的白花,自发来送的车队太长,竟远不够用。

奶奶走了,

我们找出了她的劳模奖章供在堂前,

锈斑难辨的奖章无声的陪着每一位前来吊唁的人回顾她一生的勤劳仁德。

奶奶走了,

抱宝怀珍,才德兼备,

是追思会上对她一生高贵品行的八字浓缩,岁岁生空谷,留得后世香。

奶奶走了,

因是高寿喜丧,追悼并未使用哀乐,

那首《Amazing Grace》的吟唱版轻柔好听,恰如曲名,她就是神赐予我的奇异恩典。

奶奶走了,

临去时手里握着两张10元纸币,按惯例是让小辈拿去买吃的。

我和弟弟绕到她最喜欢的侉饼店,给全家买了饼和油条。

不小心掉了一套在地上,

我还没来得及哭,弟弟就捡起来,平静的吃掉了。

我看着和我一起长大的弟弟,

不过两三天的光景,

就从一个接到催回电话后哭到瘫软,被扶着架去飞机场的男孩,长成了一个在追思会上竭力安抚家中女眷,直到和我并肩在送丧队伍最前方捧着遗像,才敢偷偷流泪的男人。

我蓦然回想起和他一起跪在奶奶床前的那个午后。

他对奶奶说,他会照顾好家里,奶奶的儿女婿媳,都由他一人承下养老。

我对奶奶说,我会照顾好弟弟,我的锅里有肉,就不会只让弟弟喝汤,直到他成长到能照顾好家里。

我们约好年年一起去看奶奶,也约好要一起为了奶奶努力。

我们来不及侍奉我们最重要的奶奶,

只好把这份心意留给奶奶心中重要的人。

奶奶走了,

除了贴身衣物和手包,

只带走了我跟弟弟各自买的两条披巾和我为她求的朱砂红福轴。

还有我们一生的想念。

奶奶是我的朝露晚霞,山川河流,日月星辰,七色天虹,也是我的心跳。

世间美好,因为有她,我才觉无缺,才觉美好。

世间美好,因想与她共享共赏,我才有气力去追逐美好。

奶奶,就是我在世间的最珍视的最美好。

她于我之重,就像是空气,失去她,我会难以呼吸。

但我终于还是失去了奶奶,

生活却不得不依旧继续。

在天崩地裂的坍塌和撕心裂肺的哭喊后,我不再哀哀欲绝。

心如止水的用吃素来哀悼,

吃素,吃了七七四十九天素,并且,好好生活下去。

这不是所谓的仪式感,而是慢慢适应,向奶奶不在的世界和生活过渡,

只要我在吃饭,每一口,我都能感觉到奶奶在我身边,在我心里,从未离去。

时隔百日,我愈发明白。

真正记在心里的人,是不需要任何祭奠仪式或纪念物品的。

奶奶还是我的空气,

只要我还在呼吸,每一下,我都能真切感觉到奶奶在我身边,在我心里,从未离去。

我一直有三个愿望,

一是,带奶奶坐飞机去北京看天安门升旗,可惜奶奶身体条件并不允许。

二是,要买下一颗小行星的命名权,以奶奶的名姓命名,日后仰望星空,奶奶就在那里。

三是,尽我所能照顾好奶奶和她牵挂在意的人,为父母舅亲尽孝,和弟弟守望相助。

以前是,以后也是。

文末,我要感恩上天眷顾,让奶奶能寿终正寝,此为老人一生所修的善终。

感谢我的父亲和母舅支撑起这个让奶奶幸福安康的大家庭。

尤其感谢我的舅母和母亲,为我示范如何做一名贤媳和孝女。

我和杨杨,都会好好努力。

奶奶就是我们好好生活,好好努力的意义。

奶奶喜欢鲜亮热烈的水红色,喜欢聪明灵巧的小松鼠。

我会努力成为奶奶最喜欢的那种姑娘。

奶奶,

明年正月初四,我会买一个想买给你的小熊蛋糕,然后替你吃掉。

年年七月十九,我都会回来,和你说说这一年时光。

“没有一刻不思念,

 请来梦里抱抱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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